范小青:接通线头 点亮灯盏│百花奖历届获奖作品回顾
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评选拉开帷幕。本届评选办法、选票与《小说月报》2015—2016年候选篇目,已刊载于《小说月报》2016年第12期。月报君将陆续与您共同回顾历届百花奖获奖作品,今晚分享的是第十三届百花奖获奖作品《父亲还在渔隐街》精彩片段与范小青创作谈《接通线头 点亮灯盏》。同时推荐潘向黎印象记《琴心剑胆范小青》。
接通线头 点亮灯盏
——《父亲还在渔隐街》创作谈
文│范小青
在写作者的脑子里,始终是有一根线头的,这就是对写作的执着和天长日久甚至一辈子的积累。但是一根线头是擦不出火花的,要或焦急或耐心地等待另一个线头的出现。我们都碰到过这样的事情,一个小说的念头,往往产生于某一个偶然看到听到遇到的什么故事,或者谈不上是故事,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小事,当这个故事或者这个小小的事情在不经意间进入了你的头脑时,就和那一根线头搭上了,“嚓”地一下,火花闪烁,一盏灯被点亮了。这盏灯照亮了一篇小说前进的方向。
写小说经常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,一瞬间与一辈子的结合。
现在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,每时每刻都看到、遇到、接触到许许多多的外乡
人,你想躲也躲不开,这个群体扑面而来了。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无法跟他们分开,他们帮你装修房子,他们给你送纯净水,他们将你无法处理的旧货垃圾拖走,他们日日夜夜站在你家小区门口,守护着你的平安日子,你到饭店吃饭,给你端盘子送菜的,几乎清一色是外来打工者,你走在街头,会看到一溜排开的工棚,如果你伸头进去看看,你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处境是怎么样的。因为他们的大量出现和存在,甚至使得我们每一个城市的方言都渐渐地淡去了,就是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,他们顽强地走进了我们的目光。只要不是有意闭上眼睛,你的目光就无法离开他们了。
看到他们,看到他们的表面生活,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的背后,他们留在远乡的亲人的情形,他们自己内心是什么样的一个空间,他们的许许多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,这样的无休无止的凭空想象,对于不写作的人来说,也许就象是作白日梦,但是对于写作者来说,却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和必须具备的能力。
如果说这个群体在我的脑子里是一根线头,那么另一根或另几根线头在哪里呢,暂时还知道,只有当它出现的时候才会知道。
有一天看了一部外国电影,里边有这样一点情节,一个女孩子,始终没有见到自己父亲,后来父亲去世了,有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,她立即就闻到了父亲的气味,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,这个人是父亲的搭档。
女儿对父亲与生俱来的渴望和默契,这就是我的另一个线头,“嚓”地一下,《父亲还在渔隐街》这个小说就被点亮了,开始了。
女儿沿着父亲留给她的一丁点的痕迹去城市寻找父亲,她一次次地以为自己靠近了父亲,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父亲的呼吸,触摸到了父亲的气息,但她又一次次地失望,因为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,这个人也不是她的父亲。或者说,也许他就是她的父亲,但是女儿始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父亲,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的父亲。
女儿从寻找自己的父亲开始,结果发现了一个令她惊愕的事实,并不是只有她的父亲隐去了,许许多多的父亲都离开了他们的亲人,他们都在城市里消失了。
火花点亮了小说的方向,却没有点亮失去父亲、寻找父亲的女儿的方向。
短篇小说《父亲还在渔隐街》,作者范小青,原刊《山花》2007年第5期,责编何锐,《小说月报》2007年第7期选载,获《小说月报》第十三届百花奖
作品与创作谈收入《小说月报第十三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》
范小青《父亲还在渔隐街》(精彩摘录)
……娟子的父亲是个剃头匠,从前在家乡小镇上开剃头店,收入勉强够过日子。后来娟子的母亲生了病;娟子又要上学,家里的开销眼见着大了起来,靠父亲给人剃头刮胡子已经养不了这个家了。父亲决定到城市里去多挣点钱。
父亲进城的开头几年,还经常回来看看妻女,后来父亲回来的次数渐渐少了,只是到过年的时候才回来,再往后,父亲连过年也不回来了。
母亲跟娟子说:“你父亲外面有人了。”那时候娟子半大不大,对“外面有人”似懂非懂。母亲又说:“唉,那个人还不错,还能让你父亲给我们寄钱。就不管他了,只要他还寄钱,你就能上学。”
父亲虽然不回家了,但他仍然和从前一样按月给家里寄钱,每个月都是五号把钱寄出来,钱走到家的时候,不是七号就是八号。每月的这两三天里,是母亲难得露出笑脸的日子。如果哪一个月父亲的钱到得迟了,哪怕只迟一两天,母亲都会坐立不安,她怀疑父亲出什么事情了,又怀疑父亲彻底抛弃了她们,她一会儿担心,一会儿怨恨。娟子总是看到情绪失措的母亲望眼欲穿地朝巷子口张望,一直等到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从那里骑车过来,喊一声杨之芳敲图章,母亲的慌乱才一扫而光,她赶紧起身去取图章。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,她的动作一月比一月迟缓,她的目光一年比一年麻木,唯一不变的是母亲对娟子的期望。
在父亲离开了十年之后的这个夏天,娟子终于考上了大学。她的成绩并不理想,她要上的是一所民办大学,光进校的赞助费就要三万块,还要加上第一年的学费一万多,娟子傻了眼,她不知道从哪里去弄这笔钱。
母亲打了父亲的手机,跟父亲说了这件事情。自从父亲有了手机以后,一直是用手机和家里联系的。母亲跟娟子说,这是因为你父亲不想我们去找他。父亲到底在城里干什么,他住在哪里,他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,娟子一点都不知道。这些年下来,留在娟子印象中的,只有母亲的一些主观分析。娟子并不知道母亲的分析有没有道理。那些年里,娟子几乎没有一点闲暇之心去考虑父亲的生活,因为她自己的生活过得够糟的。一个不喜欢也不适合念书的孩子,要把念书作为人生的全部,这样的生活你想象得出是多么地糟糕。
联系父亲和娟子的就是那张绿色的汇款单,还有父亲的手机号码。父亲也曾换过手机,但只要一换手机,父亲就会立刻通知她们。父亲的手机通常是开着的,娟子和母亲从来没有碰到过父亲不接她们电话的情况。可是这一次的电话非同寻常,需要父亲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,筹措一大笔钱。
父亲的钱如期到了,可能因为数字比较大,父亲没有走邮局汇款,而是托一个熟人带回来交给了娟子。娟子问那个人:“我爸爸现在在哪里?”那个人说:“还在老地方,只是换了一个店。”娟子并不知道“老地方”是什么地方,但她猜想这个“店”肯定是理发店,因为父亲是剃头匠。
娟子上大学后,办了一张银行卡,她将账号发到父亲的手机上。娟子平时一般不给父亲打电话,因为她早习惯了没有父亲的身影和声音的生活,电话要是真的接通了,她要是听到父亲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一头,她会不知所措的。父亲知道了她的银行账号后,也没有给她回音,但是到下一个月,钱就直接打到卡上了,仍然是五号。虽然不再有汇款单,银行汇钱的过程娟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,但娟子知道,多年来连接着她和父亲的这条线仍然连接着。
母亲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务完成了,娟子上大学后,母亲就彻底病倒了,她像一盏快要耗尽的油灯,无声无息地熬着,等着最后一天的到来。
家乡传来了母亲病重的消息,娟子打了父亲的手机,想把母亲的情况告诉父亲,可是父亲的手机关机了。娟子平时很少和父亲联系,但是她知道父亲的手机永远是开着的,对娟子来说,电话里的父亲要比真正的父亲更真实。可是现在父亲的手机关机了,父女问的这扇门被关上了,电话里的父亲消失了。许多年来,母亲一直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,父亲出事或者父亲彻底抛弃她们,这是笼罩在母亲心头两团永远的阴影,现在罩到了娟子心上。这一天正是月初的六号。娟子赶紧去核查了银行卡上的收支情况,发现昨天父亲照例往她的银行卡上汇了钱,娟子放心些了。
可是父亲的手机仍然打不通,始终打不通,手机里传出来的信息,也从一开始的“已关机”变成最后的“已停机”。一直到数月后母亲去世,娟子也没有联系上父亲。
父亲失踪了。奇怪的是,每月五号,父亲仍然将钱打到娟子的银行卡上,这又说明父亲并没有失踪。
办完母亲的丧事,离暑假结束只有不多几天了,娟子决定去找父亲。
母亲临终前告诉娟子,父亲刚进城的时候,在一条叫渔隐街的小巷里开剃头店。父亲出去的头一年,母亲曾经带娟子去过,她们还在那里住了几天。可娟子记不得了。她的记忆中,从来就没有什么渔隐街,也没有父亲的理发店,没有父亲所在的那个城市的任何印象。父亲、渔隐街、理发店,都只是一些空洞的名词。
娟子记得那个捎钱来的人说过“老地方”,老地方是不是渔隐街,娟子无法确认,但渔隐街却是娟子寻找父亲的唯一的线索和目标。
可是渔隐街早就不存在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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